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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喬貴君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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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上沒有冷落誰,也沒有更親近誰,年關過後,借喬貴君生辰,皇帝宴請了喬將軍。

這些年除了旱澇天災,也沒什麽能讓皇帝憂心的大事了,四方安定,兵馬也足,這多是喬將軍守邊之功。

那些天,皇帝心情大好,就是手上少了那串先帝賞她的佛珠,有些不太習慣。

那串佛珠扔出去後,宋廉沒有還她,她後來想起,也不願去要。

偶爾,皇帝會在歡笑過後,手指落空的剎那,想起那晚容持正掛著淚痕哭得可憐又好看的臉。

她嘴角的笑收了些,心中寂寥惆悵。

再看向身邊的喬貴君,後者甜甜蜜蜜給她餵湯,笑容滿面,眼角堆笑時,微有細紋。

皇帝想,喬昀才多大年紀,自己還比他長三歲,可他已然有了頹態。

皇帝心疼,擡手撫過他的碎發,說道:“喬兒,你總有操不完的心。”

喬貴君眼登時熱了一圈,似要哭。

皇帝如臨大敵,擺手道:“你可別哭,放過朕吧,喬兒,你哭起來不好看。”

“誰能哭起來好看!”喬貴君揉著淚花,手扇了扇風,長吐一口氣,又端了起來。

皇帝就想,誰哭起來好看?

當然是她的宋廉,美人垂淚,又憐又愛……他笑起來哭起來,都好看。

皇帝心裏頭想他了,但也只是想了半碗羹湯的時間,再回神,她註意到喬將軍身邊有個細長高挑的男人,長發編成小辮,又黑又密,眼睛勾挑著,樣貌妖異,跪坐在喬將軍身後。

皇帝回想了,喬貴君剛剛似乎有說過,這是喬將軍養在府中的仆奴,是從異國有名的西市買回來的。

往日,她不是很喜這種長相的男人,但今日也不知怎麽了,竟起了好奇之心,圖個新鮮。

何況,喬將軍特地撥了兩個西市仆,入宮來侍候喬貴君,現下已經送進朝鳳宮了。

那晚,皇帝去了朝鳳宮,雖未明說,但她眼睛尋到了那兩個明顯與其餘宮侍不同的身影,多停留了會兒。

喬貴君吃了醋,明明白白講了出來,床榻之上,手指點著她的眉心,氣惱不已。

“皇上看哪呢。”

她就笑:“看新人。”

喬貴君道:“他們有什麽好看的,在將軍府時,我母親都不願他們到內院來……粗手粗腳的,也就身體康健些,能做些粗活。”

他放下床幔,試探著吻了吻皇帝的嘴角,皇帝垂著眼看著他,嘴角微微一挑,喬貴君嫵媚一笑,拉著她的手解開了衣帶。

“皇上明日還來嗎?”細密的呼吸聲中,他不忘問君王明天。

“除了你這裏,朕還能哪去?”皇上說,“阿瓊去年入冬後就說風寒吃藥,現在還不見好……其他的,離得遠,又不如你這裏暖和。”

皇帝似像哄他,也似在逗他。

“喬兒,對不住你,朕總想讓你多勞累。”

喬貴君心滿意足,抱著皇帝低聲道:“只要皇上喜歡,我就不覺累。”

宮裏也沒別人,少了容持正後,皇上興致大減。除了德君何瓊,也不會再有其餘妨礙。

不過德君這人聰明,去年年底就知道稱病避寵,那天英華宮容持正的事,也是給了抱病未至的德君一個警告。效果很好,德君主動撤了牌子,意思很是明了。

甜蜜過後,喬貴君睡得很安穩。

汀芳齋這邊,一般過了酉時,賀玉就睡了。

今晚下雪,他畏寒,睡得格外早,用過晚膳看了幾頁書,就休息了。

珠璣鋪床時,絮絮叨叨說著,那邊宴席已經結束,皇上去了朝鳳宮。

賀玉合上書,揉了揉太陽穴,說道:“快些讓朝鳳宮有喜吧,我實在不想再聽你念叨了。”

迷迷糊糊還未睡著,就聽殿外似有哭聲,而後是雪霽的腳步聲,賀玉起身,問道:“怎麽了?”

雪霽說:“是禮佛堂的飲蘭,說宋宮侍病了,可請了幾次,太醫院推脫值夜,竟無人前來。他一時沒了主意,到咱們這裏來了。”

禮佛堂和他的汀芳齋最近,賀玉連忙披衣,讓朝露拿著自己的牌子去太醫院請人。

“太醫要值夜,就請醫士,快些!”

外面下著雪,宋廉的小侍冒雪來的,此時正瑟瑟發抖,發梢和臉都是濕的。

他見到賀玉,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,死死拽住賀玉的衣擺,啞著聲音哭求:“賀持正救救我家主子……”

“別急,快起來。”賀玉叫上雪霽,系好衣服就走,“我與你一起回去。”

禮佛堂很冷,宋廉如今就住在偏殿,地方很小,燭光昏暗。

好在賀玉早有準備,抱炭前來,囑咐宮人燒了水,塞了幾個暖爐給他。

宋廉燒得迷糊,看不清眼前人,聽到賀玉的聲音,滾燙的淚滑了下來,抓住賀玉的手,哭得沒辦法說話。

他身形單薄,唇色發白,似冬日的枯樹,沒有生機。

賀玉心裏難受,就這樣坐在床邊拉著宋廉的手,安慰道:“不怕,醫士馬上就到,喝了藥就好了。”

宋廉氣若游絲,低低叫他:“玉哥哥……”

“好了,沒事的,沒事……”賀玉輕撫著他的頭發,心中更是酸楚。

所幸宋廉得的不是什麽大病,藥煎煮好,看著飲蘭一勺勺餵好,賀玉才放下心。

他囑咐飲蘭,缺什麽就跟他說。

“我那裏離得近。”賀玉看到宋廉枕邊的那串佛珠,說道,“再忍忍,等天暖和了就好了……皇上不會忘了的。”

“皇上要是能記掛著,主子怎會受這種罪。”飲蘭鼻頭微紅,委委屈屈道。

賀玉拍了拍他的肩膀,嘆息,“好孩子,去吧,好好照顧你家主子。”

回去路上,雪霽撐著傘,低聲說道:“……不會有好下場的。”

賀玉知道他在說誰,本想提醒他慎言,可轉臉見雪霽淚流兩行,知他是念起了餘帝君,不忍多說,只好用力握了握他的手。

回來後,賀玉輾轉反側,睡不著。

朝露給他掖了被角,小聲抱怨道:“主子也該想想自己,這分明是喬貴君故意的,萬一喬貴君知道主子幫宋宮侍,以後為難咱們可怎麽辦?”

賀玉說:“朝露,人不會那麽壞的。再者,我又有什麽威脅?我一個不會生的,皇上一年到頭都想不起的,沒什麽好對付的。何況……我就是幫,又能幫他什麽?不過是多加些炭火,給他請個醫士罷了。”

朝露就說:“主子總會有的,誰說主子不會生。”

“沒有也好。”賀玉說,“我這個性子,有了孩子,也為孩子爭不到什麽,還要整日提心吊膽,生怕孩子有閃失。再者說,自古君王愛孩子,那都是因喜愛孩子的父親,才連帶著愛他的孩子。不喜歡的,生十個八個,照樣不喜歡……我又何必呢?”

朝露垂著頭,表情落寞。

“好了,你去睡吧。”

開春,雪化時,天更冷。

賀玉去禮佛堂看宋廉。

宋廉身體好了許多,坐在窗下抄經,身姿清瘦,十指冰涼。

“玉哥哥來了。”宋廉把佛經推遠,請賀玉坐下,“飲蘭,煮茶去。”

賀玉問他:“近來如何?”

“還那樣。”宋廉一笑,眼角彎彎,很是好看,“玉哥哥今天拿的什麽書?”

“好多,都是些話本游記。”

賀玉讓雪霽把書放下,宋廉一本本翻著看了,高興道:“太好了,有《赤溪游記》,我兒時在嫡兄的書房裏看過,裏面提到潭州的烙酥餅外酥裏脆,還饞了許久,纏著我小父要他做給我吃。”

賀玉笑了笑,逗道:“還是說,我送些佛經更好?”

宋廉悄悄說:“玉哥,我與你說句實話,我不喜佛。”

他說罷,擡眼偷看了佛像,笑了起來:“阿彌陀佛,佛祖胸襟開闊,想來不會怪罪我這個冥頑不靈的人。”

“沒事,我也不喜。”賀玉笑著說,“還是說這烙酥餅吧,巧的是,雪霽是潭州人,下次我讓他做了帶給你。”

“真的嗎?”宋廉眼睛睜圓了,開心道,“我小父也是潭州人,那玉哥哥的父族……也是潭州的?”

賀玉搖頭:“雪霽是餘帝君給我的,我母親祖籍盧川,父親是京城人。”

宋廉楞了楞,想起賀玉的母親只有一個夫君,問道:“玉哥哥家,是還有個妹妹?”

“嗯。”提起妹妹,賀玉臉上籠了層笑意,“是,今年夏就滿十四了,我許久沒通書信,也不知書讀得如何。”

宋廉眼神滿是羨慕,語氣低落道:“還是玉哥哥這樣……省心。”

賀玉微微嘆息。

宋廉說:“我家雖然也還好,我與姐妹兄弟也都同吃同行,可後院人多了,自然會有磕碰,雖不至於勾心鬥角,可也是風波不斷。我……我還有個同出的弟弟,今年才十一,有時我會想,我已經這樣了,他以後怎麽辦?無論這宮裏,還是以後的家宅院,我受過的委屈,我小父受過的委屈,他也要經受,避不開的……年少時,都想找個好妻主,可誰又能保證自己以後的妻主能不變心呢?她們素來喜新厭舊,無非是看各自的良心了。”

賀玉不語。

他母親雖只有父親一個,但仍然也有“花心”的時候,祖母去世後,母親沒了束縛,險些把人擡進家門。那時他父親不哭不鬧,自己寫了休書,帶著他離家。

只是離了家,也無處可去,父親就坐在馬車中,一圈又一圈繞著京城。

那時,他九歲。

父親捂著臉,終於抑制不住,哭著說:“玉兒,你母親若是真的變了心,咱們就沒家了,我沒家了,玉兒……”

好在最後,母親要臉面,也有點良心,斷了念頭,提著燈將他們父子倆尋了回去,做了保證。

那年年末,他就有了妹妹,母親也逐漸上了年紀,這才不再想其他。

回想起這些,賀玉苦笑道:“哪裏有什麽好人家呢?都一樣的……”

就是他母親,也都是一樣的。

那天回去,賀玉做了夢,夢見皇帝帶著眾人越走越遠,他拼命伸著手,卻發不出聲音。

冰冷的絕望淹沒了他,他一個激靈,從夢中醒來,天色蒙蒙亮。

鳥兒嘰嘰喳喳叫著,天氣暖和了啊。

賀玉慢慢起身,怔然片刻,自嘲道:“我竟還是對她有些期許的。”

真是悲涼。

他怎會不知,皇上從就沒對他動過心。

“主子!”珠璣跑了進來,說道,“朝鳳宮傳喜,喬貴君有身子了!”

賀玉先是松了口氣,“總算是有了。”

往後,喬貴君就不會再折騰了。

而後,他心中微疼,認真說道:“求求了,讓他這胎如願,得個皇女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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